【四二】

希欧都这么开口问了,尼古拉斯当然很爽快地准备解答:“是这样的,我——”

瑟罗非抬起一只手,示意他缓一缓。

在管家、希欧和尼古拉斯的共同努力下,南十字号从组建到成型再到壮大的步伐快得吓人,很快就成为了海上无论从人数还是战力来说都算数一数二的大船队。人多了心就杂,管家认为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关于船队真正的组建目的、关于圣物的话题他提都没提过,更别说他和尼古拉斯足够让吟游诗人们写出一套十几本话本的身份了。

瑟罗非得以知道这一切,首先是因为她算是破壁计划最关键的一环——依托壁障碎片而生的她是目前已知唯一的能量载体。在这个庞大的计划当中,她毫无疑问算是个核心当事人。

其次,也是因为管家对她好歹有些善意——至少不像那个古怪的梦境里一样冷漠狠辣,毕竟有玛蒙城五年的感情基础放着呢——现实中,这个老头儿特地只身跑来,在一开始就与她明明白白地把一切都讲清楚了。

关于南十字号暗中搜集圣物的事儿,除了这三个当事人,南十字号上下一概不知。

希欧是个例外。

管家很信任希欧,也很欣赏他,认为他是个“绝妙的合作对象”。他放心地把南十字号的大权一点儿不剩地交给希欧,也多多少少和希欧公开了“他应该知道的部分事实”。

瑟罗非当时就想,以这家伙的聪明劲儿,肯定能将剩下那半他不该知道的部分也猜得七七八八。

以前在南十字号上,希欧从不拿这个话题质问管家,管家也并不在意希欧又撞见了多少秘密。两个狡诈的家伙就这样心照不宣,十分礼貌地为对方划下了一道安全线。

他们都信任希欧。信任记忆、人格都健全的希欧。

并不是现在的这个。

瑟罗非在鸟钻石镇出生,那是个被海盗的长刀、金币的光芒和舞女的裙角架构起来的城市,这里的人们并没有除了力量与金币之外的信仰。瑟罗非也一样,所谓的“天性”与“人性”,在她看来并不比酒保为了讨小费说出的甜言蜜语可靠。

一个人会长成什么样子,讨人喜欢还是令人憎恶,伟大或是卑鄙,都是由他所经历的一切人、事、物一点一点堆积而决定的。

失去了全部记忆的希欧,严格来说,并不是她从前认识的那个。她也没有把握,在面对同样的议题时,这个失去了记忆的家伙会做出和从前一样的决定。

偏偏现在的局势又险恶得让人胆战心惊。

瑟罗非自己九岁就上了通缉榜,后来也一直没干过什么能被称为良民的职业,自诩很有跟长老院作对的经验。

然而,在真正见识过了战场之后,她才明白“跟长老院作对”是一个多么沉重而荒谬的话题。

这简直就是一条找死的路,一旦踏上了还没法儿回头。

赤铜前辈默默无闻着战死,托托就那样当着她的面一把火把自己烧没了,这两件事儿合成了一把沉甸甸阴森森的钩子,扯着她的内脏沉去深不见底的阴冷海沟。

妖精一族毫无预料的后撤,海盗们在重压之下蠢蠢欲动的大规模反叛,王都莫测的形势,海民与精灵摇摆暧昧的态度,都让现在的事态绷得越来越紧。

任何一个微妙的差错都可能导致他们彻底暴露在长老院的目光之下,将他们这伙人彻底抛向与长老院、军队、还有佣兵工会下数量庞大的狂热冒险者的对立面。

这情景想一想就让人头皮发麻。

现在的他们,根本没有任何反抗的力量。

玛格丽塔对她一贯放任。回想起来,在鸟钻石镇上时,对瑟罗非的教导和启蒙大多是由希欧包办的。对于这样一个类似兄长的存在,瑟罗非当然希望他好——可以一点儿不心虚地说,如果她有牺牲自己救活希欧的机会与能力,她也会毫不犹豫——但这事儿不一样,现在,一根线上牵扯的是她所有同伴亲朋的性命,以她小心谨慎到有些过头的性格,她绝不会把这么重的砝码压在主观的感情票上。

多厚的感情票都不行。

于是,她拦住了尼古拉斯,并且说:“这么重要的事情,当然要自个儿回想起来才有意义。”

希欧定定地看了瑟罗非一会儿,瑟罗非也毫不退让地直视回去。

她多少有些紧张。她有几百万个正当理由和一整个海洋那么多的底气,她却并不知道如何应对希欧可能做出的负面反应。

希欧却突然笑了。

“恰当的谨慎。”他这么评价,甚至还带了点儿赞许的意味,“你这反应倒是让我稍微放心了一点儿。至少我不用担忧我们的大计划会因为盲从、轻信这些可笑的低级错误而死在半路上。”

“给我最多一个月的时间。”希欧说,“和你们相处明显有助于我的记忆恢复,最近我时不时会有些模糊的感觉……说实话,我原先觉得你长得相当不错,可我现在改变主意了,毕竟你的左眼比右眼稍微大了一些。我认为这是个充满希望的开始。”

瑟罗非憋着一口气没上来,正要怒开嘴炮,突然瞥见希欧那条突兀的金属手臂。

于是她一边高冷一边心酸地哼了一声,不说话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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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们与精灵分别之后,一刻不停地返回了他们才经过的铁杉城。按照管家的指示,瑟罗非将信将疑地顶着漫天星斗摸上了城主府的大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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