同息元年冬,大雪,镐京失守。新皇赵明庭退居盛京,刘洪良不知所踪,卫权驻扎陇南牵制匈奴,龚庆在北率军剿杀东胡残部,魏师义在南掣肘百越百濮,姑苏慕容氏拦截未果,萧渊带领清江王、广陵王、梁溪王三路叛军逼近临闾关,山河破碎,流民失所,天下四分五裂,整个中原弥漫着硝烟战火,宝德行宫一片肃杀之气。

一队人马气势汹汹直奔小掖庭而去,宫人见此纷纷避让。在那层层宫门尽头,是一处连冷宫都不如的四方小院,漆柱灰白暗淡,瓦片破损,满庭积雪。昏暗的小屋内,漏洞的窗户纸呼呼透着劲风,帷幔没日没夜地飞舞。

一个瘦削的身影正静坐在案前用一小杵臼舂米,寒玉一般的素手被冻僵,手腕是不健康的纤细。小室内如同黑夜般黯淡无光,正慢慢侵蚀着她的双眼。

她穿着一件单薄的青袍,由于畏寒,身上还披着棉被,头发用木簪挽成一个简单的发髻,大半乌云秀发随意垂在肩上,面色苍白,时而咳嗽几声,眼中一片凉薄。

突然,亮光罩顶,门被打开了,裹着冰碴的寒风如同刀子般顷刻袭来,她双眼有些不适,却很是贪恋这点光辉。

一头戴貂帽、身披裘衣的中年男子慢慢走进来,看着她正乖乖做活,整个人越发消沉,脸上噙着得意的笑容。

“阿谨这副倔强的模样,同你爹爹如出一辙。不若求求本官,就算你几次痛下杀手,本官也不会同一个晚辈计较……”

她对这人的到来没有一丝反应,看得见的感觉真好,怪不得就连那花草树木,也会追逐光明,向阳而生。

男人俯下身,声音阴毒:

“可怜废子一枚,再无出头之日!”

“韩伯光兵败白石河,失了曹妃甸,叛军下一步就是乐亭……”

“地形不利,龚庆大军与布日固德胶着在乌兰察布,无法脱身……”

“派去冼马塘子的人也回来了,卫权闭而不见……”

“他已经说了,会娶柔柔,一言九鼎……”

见她依旧是那副无动于衷的模样,他冷笑一声,一下子将女人手中的杵臼打翻在地!

“跟你爹一样的贱坯子!沦落至此,又能怪谁?”

“你爹和你,孤高自傲,又能怎样?还不是争不过我们父女!还不是要匍匐在我们脚下,看着我们笑!”

“待我发兵助他重抵镐京,柔柔就是大魏的皇后!”

“届时你就去犒劳我龙虎师数十万军将,本官保证,你的下场一定比你爹还惨烈百倍!”

“侄女啊侄女,我们走着瞧……”

说完,狞笑转身,愉悦地有如闲庭信步。

不想门将将被侍卫掩上时,却从里面穿来一道清冷的声音:

“可怜?一条恶犬跟我说可怜,不知谁更可怜?”

男人笑容僵住,脸色立变,咬着牙回身,疾风般几步上前给了她重重的一巴掌!

女人被他打的上半身栽倒过去,嘴角染上血色,盯着他轻轻吟道:

“是日何时丧,予与汝皆亡……”

那人猛地探过桌案,大掌钳住她修长的脖颈,细长的双眼死死瞪着她,一字一字道:

“你想激老夫?死到临头还敢嘴硬,老夫看是舌头太多余!来人啊!”

“大将军!请您三思而后行!”

彼时门外传来一道斥喝,男人转过头去,见到来人双眼一眯,狠狠放开那女子,大手一挥,案上那簸箕中的白米全部洒落在青砖之上,发出细细的声响。

待他领着一众侍卫拂袖离去,天权敏捷入内,轻轻扶起她,看着她剧烈咳嗽,嘴巴酸酸的,开口道:

“待完成大事,我等必定活剐了这奸佞……”

女人喘匀了气,慢慢站起身,拿着簸箕去拾地上的白米。

这样的日子,她也数不清过了多久,大魏最尊贵的那个男人一次都没有来过。在一个有鸟儿鸣叫的清晨,她正背对着房门挑去麸皮,突然“吱呀”一声,一道伟岸的身影重重推开那破旧脆弱的大门,送来一室春光。她连眼皮子都没抬一下。

当轻如蝉翼的身子被一双结实有力的长臂抱起走出去的时候,她感觉到了来人跃如擂鼓的心跳和自他身上传来的,源源不断的暖流。她缓了下双眼,半晌后方敢睁开。

迷蒙中看清那紧抿薄唇,五官坚毅的脸庞,眼角流下一滴泪珠。

“你回来了,洪良……”


状态提示:楔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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