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始九年,秋日。

葛瑶一个人站在白塔的最高处定定立了一个时辰。直到太阳从正中缓缓落下,整个天空都被晕染出血一样的残红;直到一轮惨白的月亮从西边升起,投下了黯淡的光辉。

差不多到时候了。

葛瑶吸了一口气,扶住窗沿,似是极轻微的犹豫了下。但终究还是稳住脚步,朝塔下走了过去。她还是一个少女,身量尚未完全长成,瘦削单薄的很。但此时她的背影却孤拔挺直,带着股说不清的坚定与狠意。

她知道自己没有做错,她只是有些……不敢去面对那个人罢了。

白塔虽是地位超绝了多年,便是皇权也不容去动摇它稳固的统治,大祭师与五个分别被封为天君天姬的祭司更是超脱在世俗权势之外。但现在的白塔确实已是到了最危急的时刻,他们不能再走错一步。

自太始四年大梁朝与克孜蛮族开战,白塔便已是举步维艰,祭司们在不得已的情况下相继被派往最前线来守卫国土。然而前方浴血奋战,流血漂橹,后方的皇帝朝臣却是不断猜忌掣肘,一直让战局走向了最无可挽回的局面。到太始五年,白塔的祭司们无计可施,迫不得已用最惨烈的方式尽数殉国,来挽回一线生机,争取得和谈的机会。

白塔沉寂了,尚未长成的少年们慌乱中接下前辈的衣钵,担负起他们这个年纪本当无法承受的责任。宁天姬浅柔,本被作为继承人培养的大祭师,在大梁太始帝的条约中被作为最珍贵的商品许嫁克孜蛮族为侧妃,换得五十年所谓中原的太平与大梁皇室的苟且偷生。

那是白塔千年以来从未有过的耻辱。但和约已经订下,宁天姬制止了群情激愤的弟妹们,选择放弃自己的一切远嫁异邦。而自那以后虽是由云赋继位大祭师,但白塔也是实实在在地伤了根本,说到底也还是死死地咬牙苦撑着。

朝堂之上仍旧是猜忌怀疑不断,而白塔在当年的连绵战事中又失去了对军队的掌控,这几年被压制的厉害。而今年,终于所有的高阶祭司都到了成年的时候,白塔最应该做的,就是将他们分别派往边疆,重新将军队把握在手里,好在长期的蛰伏等待后,能有个一雪前耻的机会。

葛瑶封号玟天姬,本是应该留在京城苑州,协助大祭师处理京城的种种繁琐关系。但今晨她在没有提前向任何一个祭司透露口风的情况下,于例会上表示情愿驻守北疆,并极为详尽地说明了理由。

北疆是为苦寒之带,又兼在蛮族与大梁朝的中间位置,无疑是战事最频繁激烈的地方。在那儿驻守的祭司注定便要最苦最累。无论是谁,去了那儿,便是几十年再回不得京城,甚至一不小心就要马革裹尸,白白葬送了大好年华。

葛瑶明白的很,如此一来八成她便是要独自北上,在北疆待上个几十年,消损掉自己大把的年华与如花的岁月。但她也清楚,自己本就最适合驰骋疆场,守边扩土,京城这个地儿的种种权衡并不适合她。她亦不敢辞于辛劳——恩师们战殁沙场仍无怨言,她又岂能贪生怕死?

只是如此,她便须得将那个人独自抛在这尔虞我诈的帝都。从此天涯海北,几十年……再不得相见。

葛瑶无意识中裹紧身上的披风,独自往荷花池的方向走去。这是他们俩都最爱待的地方,清幽少人,安静得很。现在这个时候,往常热热闹闹开了满池的莲花已经谢的差不多了,只余些残枝败叶,稀稀拉拉地布在池中,看着倒也有些凄凉。

云赋不知何时已是等在那里。他仍旧是一袭白衣,眉眼明明算不上多清俊,但却是水墨画般的黑白分明,叫人忍不住多看几眼。此时他修长的眼睫低低垂下,无端的便带上了些许落寞来。

她径自走向池中的凉亭,在那个白衣枯坐的人对面坐下,给自己倒了杯已是凉透了的茶,半晌也是无话。

直到云赋那双骨节分明的手探过横亘在他们之中的圆桌,牢牢抓住她的手,再将本来合拢的手指一个个分开,十指相扣,仿佛要将她的体温揉碎开来,一直铭刻到骨子里。

所有人俱是心知肚明着,葛瑶最适合去北疆四处征伐而非留守京城。而既然她自己捅破了那层窗户纸,那北疆的驻守人选便再不做他想——这本该就是最好的方案。

他们隔着一张桌子贪婪地汲取着彼此的体温,直到云赋终于开口打破了沉默,往常清越和平的声音此时如磨破的砂纸般沙哑,带着几不可查、走投无路般的绝望:“阿瑶,你是一定要走吗?”

葛瑶愣了一下,云赋登位大祭师后一向便是守己自制,便是她在这些年里也少有看到他失态的样子。压下心头的酸涩,她亦没有多言,只是点头应了一声:“是的,那是最适合我的地方。”

他们又是长久无言,时间在此时已经失去了意义。月亮从西滑向了天穹的正中,夜深露重,已是深夜。而明日,葛瑶就该启程,前往那距京城万里的北疆。

云赋扶着桌子站了起来,从身后拥住了葛瑶。他一向少有逾越之举,但此时他的整个身子都在细微的颤抖着,眼瞳里是些许脆弱到不堪一击的希望:“阿瑶,我只要你一句话,你哪怕有一点后悔去北疆,我便是违逆所有人的意思都能把你留下来。”

葛瑶只是默然坐在夜深冰凉的石凳上,半晌才狠下心一点点挣脱那个□□的怀抱,立在亭中:“云赋,你不要发疯了。”

她轻轻叹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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