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容皎将场地逛了个遍,确认所有人都扫过一圈后,按着作痛的额头吁了一声,心想这魔修挺能藏。

他寻着江景行所在方向走去,传音道:“师父可有发现?”

一个“没”字打破了他的所有幻想。

江景行也奇怪:“没道理啊,我刚刚起了卦,用神官鬼在初爻,就是说在我们身边,而且日月冲克,回天乏术,谁也救不了他,要很快完蛋了。就算是东荒部首或者西荒摩罗亲至,瞒过我的眼睛,他们不至于死那么快吧?”

谢容皎揉了揉眉心:“师父——”

“啊?”

“我以为那么多卦后,你应了然于心。”

“了然于心什么?我是个神算子这件事吗?”

“不是,是你亲自摇的卦多半不准。”

顾念着师徒情分,谢容皎很客气地把十有八九换成了多半。

百人评选的结果已然出来。

“劝酒樽前又一轮,惘然不信已旧游。月小青衫共寒暑,花吹冠发换春秋。绿鬓朱颜曾宿处,皱面苍头属客流。”崔护对着诗文原稿念到一半,十分不给面子,“强作抒情,拿数十年后的皱面苍头来伤感,虚得很了,谁知道你数十年活没活着?是修行有成容貌不变还是老得掉光牙。”

与崔护交好的一位先生打圆场:“听口吻是个将毕业的学子写的,眼下毕业在即,倒也应景。”

院长忍笑:“来来来,崔老看看这篇换个心情。”

“马蹄疾踏花如雨,醉里扬鞭犹不足。今我飘零似旧花,春风何故扬满路?”不看还好,一看崔护更来气,吹胡子瞪眼:

“什么矫揉造作,强作伤感。立意择词意象乱七八槽,他们是专程选出来气我的吗?”

院长刚尴尬附和说完:“是是是,一届不如一届。”

便听那位与崔护交好的先生笑道:“他们这个年纪,哪有值得愁的事情?是愁中意的娘子郎君没理会他们拳拳情意,愁功课太多先生死板不变通,不知期末要挂几科,亦或是愁好吃的食肆排队太多?得怪你啊,题目没起好。”

崔护哼了一声,似颇有不忿之意。

零散在各处的学子也搞不明白。

有人问一位青年,语气谦恭:“依沈师兄高见,崔先生怎会起这样一个题目?可不符崔先生风格啊。”

论愁一题不像是少年得意,剑道高绝,狂处敢“呼来明月问经年”的崔护手笔,反像是北周朝廷里郁郁不得志的老儒所喜。

不择书院的学生,个个性情高傲,谁也不服谁。

但如他们敬佩崔护一样,他们皆认为被称作沈师兄的青年的话,无论对错,当得上高见两字。

沈溪温言笑道,“我亦不知。不过人生大抵是先知愁,后知乐吧。”

学子赞叹不已,趁着崔护点评的空隙,掀起一场愁乐之争。

台上崔护念到沈溪诗作,眉头平了几许。

那副字笔墨淋漓,撇捺转折间如出鞘利剑,剑尖直指,剑气森森,其余则如剑在鞘中,藏锋不发,唯有剑意圆融于鞘外。收放合宜,像是部剑谱,想来写字人在剑道上造诣不浅。

“既有暖裘免冻馁,何故见君难眉开?

暮春晚秋多寂寂,蹉跎花月又一回。

直待洛城尽花开,春风马蹄应得意?

难与佳人执手看,马蹄声声催游子。

不如无风无月夜,暂借明烛乐夜游?

君不知人生愁千斗。

千斗万斛最无关,伤春悲秋离别绪。

阴晴圆缺万年同,大江古今流。

未伤此身如蜉蝣,回首山河多迟暮。

珠玑辞笔曾锦绣,高楼吴钩少年谋。

怎堪满腹牢骚语,愤世一白头?

银汉长悬日长留,此生不休愁不休。”

谢容皎见了心中一动,在春风里想起与沈溪交手时的春风剑来。

世间为人,总要先知苦,后知乐。

世上练剑,总要先知收,后知放。

沈溪大概如是。

他好友赞叹道:“以问答形式,由浅至深,上半首不过写伤春悲秋离别绪,只是寻常。下半首却包容古今,写尽愁滋味。不愧是沈溪,好大气魄。”

崔护嗤了一声:“矮子中拔高个。”

万余学子,沈溪最得院长青眼,列入门墙被其亲自教导,院长不免要为爱徒说两句公道话:“阿溪他主修剑,诗之一道不过爱好,入不得崔老法眼。”

毫无疑问,沈溪这篇夺魁。

崔护板着一张脸宣布结果,脸上明明白白写着你们是我带过最差的一届,学子羞愧不已,一个个似鹌鹑低下头去,万余人的规模,场面异常壮观。

不知道的怕要陶醉于他们对师长的敬爱当中。

谢容皎这些天不好过。

没魔修消息的日子已是难熬,更令人绝望的是书院先生。

指望江景行写作业是不可能的。

谢容皎好歹残存着一两分世家重礼的影子,提起笔把江景行该写的作业全填满了。

十分的尊师重道。

先生深受感动,为表心意,每次见到两份一模一样的作业必要把谢容皎喊过去训一顿。

江景行也深受感动,为表心意,挽起袖子提起笔抄起他这辈子都没写过的作业。

但是挨训的还是谢容皎。

江景行欲为其背锅时,先生通常一声冷笑“你?”

接着痛心疾首“你看看你自己像是愿意抄作业的样子吗?”

可见先生慧眼如炬,明察秋毫,洞彻江景行那张青葱年少外皮下的腐朽内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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